“不用了,我回家换就好。“她拧着衣摆挤出一串水珠,在地板上画出歪扭的等号线。湿透的哲学史笔记正在书包里发酵,维特根斯坦的名言“凡是能够说的,都能够说清楚“此刻被水泡得字迹模糊。

    踏出单元门时,晚风掀起她半干的衬衫。路灯下成群飞蚁撞向广告牌,荧光绿的“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“标语正在闪烁。身后突然传来开窗声,乐乐趴在七楼阳台大喊:“老师!明天还玩水枪吗?“

    她没有回头,抬手挥了挥教案权当告别。积水的地砖映出破碎的月光,每一步都踩响吱呀的水声。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,她买了包速干毛巾,收银员盯着她还在滴水的马尾辫憋笑——这大概比任何后现代艺术展都更具冲击力。

    路灯在积水里碎成铜钱大的光斑,洛见瑜数着这些残缺的月亮往公交站挪动。湿透的帆布鞋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声,像踩碎了无数个未成形的哲学命题。便利店买的纸巾早已化成絮状物黏在锁骨上,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,仿佛她正在这片夜色里缓慢解体。

    书包里新买的《小学生成语大全》硌着肋骨,她摸到夹层里的国际哲学年会邀请函。烫金会标在暮色里泛着微弱的光,注册费那栏数字跳动着,像在嘲笑她今天净赚的82块钱。

    手机在掌心震动,寝室群里跳出新消息:「瑜瑜回来带份炒饭,要加辣」。她盯着对话框里前天的未读信息——自己分享的哲学讲座链接,至今无人回应。锁屏壁纸还是高考后拍的证件照,马尾辫少女眼眸清亮,正在玻璃展柜前读萨特的《恶心》。

    积水倒映的霓虹突然扭曲,轮胎碾过水洼的声响由远及近。洛见瑜把湿发别到耳后,看见黑色轿车缓缓停驻。副驾驶车窗降下半寸,暖黄灯光漏出来,在雨幕中切开一道朦胧的光带。

    “上车。“

    那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琴弦,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她后退半步,帆布鞋跟磕在站台边沿。挡风玻璃后的侧脸隐在阴影里,唯有搭在窗沿的手指修长苍白,袖口露出一截青金石袖扣——哲学系辩论赛冠军的奖品,此刻正泛着冷冽的光。

    洛见瑜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裤脚,突然笑出声。水珠落进积满烟蒂的排水沟,泛起一圈圈变形的涟漪。多像他们之间的关系,她是他完美人生里需要修正的错别字,而他是她潦草命运中无法删除的批注。

    鹿知澄已经跨出车门,风衣下摆扫过积水。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车载香薰飘来时,洛见瑜想起上周在洗衣房,室友故意把她的白衬衫和褪色牛仔裤混洗。此刻两种气息在鼻腔里厮杀,像场微型斗争。

    “你在发抖。“他伸手要碰她肩膀。

    洛见瑜猛地蹲下,佯装系鞋带。断裂的鞋带缠成死结,像她此刻绞紧的胃。余光瞥见他锃亮的牛津鞋尖,水珠正顺着鞋面滚落,而她帆布鞋里的水渍已经渗到第三层袜子。

    “不需要施舍。“她对着水洼里的倒影说。那个破碎的洛见瑜正在冷笑。

    鹿知澄突然弯腰捡起什么,金属碰撞声清越如教堂钟声。躺在他掌心的硬币沾着泥渍,正面是苏格拉底侧脸,背面刻着德尔斐神谕“认识你自己“——去年校庆哲学社的纪念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