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掰着指头千思万谋,怎么都觉捉襟见肘。花钱的路数实在是太多太多。先前给多林瞧病和买牛,差不多花光了卖麦子的钱,明年种地的费用还没着落。除过籽种,最要紧的就是肥料。庄稼一枝花,全靠肥当家啊,土肥水种密保管工,一样都不能儿戏。前几日,他到供销社去了一趟,听到大家都在议论化肥增产的事情,看来是非得买些化肥了,不然光靠那点土粪咋能打下粮食呢?还有一应农具,都得置办齐全,少一样都会影响生产。唉——就这两件事,都不知得花多少,还不算买杂粮籽种、菜籽和豆种哩……

    他想得头昏脑胀,但又不能不想。吃不穷,穿不穷,计划不周一世穷啊!最后,他想去和多林一起好好思谋思谋。八个儿子里,只有多林还算能行,其他的不是还小就是浑愣,除了出力,啥都不行。

    此时,多林正在后草院里编织筐子。芨芨已经所剩不多,他想尽快地把它们用完,然后就要与那些黑暗苦难的日子彻底告别了。

    一个被无边黑光噬咬过的人,一旦重见光明,就再也不敢置身于暗夜之中了。黑暗里的眼睛,倘若找不见一丝光明,那么这双眼睛就会成为苦难的渊薮。此刻,多林便是这种心境。

    自从省城回来后,水荷就不再搭德峰的自行车去村里上班了。此前,她已经觉察到有人指指点点,可那时她鬼迷心窍,如今她和多林一样心明眼亮,就再也不会往黑路上去走了。

    更叫她喜悦的是,噩梦也将彻底终结。就在不久前,那个一手遮天的总指挥又升了官,到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祸害他人去了。听人说,临走之前,他还急匆匆地到九槐庄上来过一趟。

    听镇里的人说,从下个月开始,一场飓风就要席卷而来。所有已婚妇女都将被逐个检查,然后决定放环还是做绝育手术。因此,水荷的工作就要变得非常繁忙,甚至要连明昼夜去上班。

    离开省城前,多森用老专家拒收的那些钱给她买了一身衣裳:一件蓝底红花涤卡布翻领罩衫,一条浅灰色的确良筒裤。上班时她就穿上它们。这是多森再三叮嘱叫她这样做的,她也非常清楚大哥的心思。

    对于这样一个衣装时髦,聪明漂亮而又通情达理的风华少妇,人们没有理由不去赞美,因而她工作起来十分顺手。

    她的津贴也由每月五元涨到八元五角,一年下来,将有一百零二元。她分文不留都交给了德町。

    有一次,她到镇上去开会时,竟然在中学门口看见了多龙。他穿得破破烂烂,正在那里来回走动,一头长发遮住了耳朵,眼神飘忽,不停地向学校里面张望。

    天已转凉,他依旧薄衣单衫,在阵阵秋风中瑟缩。水荷见了,不由悲从中来,扑到他面前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“多龙呀——”她只叫了一句,就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多龙惊愕地看了她一眼,急忙往外走去。水荷紧跟其后,一直转过墙角,多龙才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把自已糟蹋成啥样啦!这么多日子,你都到哪里去了,谁给你做饭吃,你受了多大罪呀!”水荷抓着多龙的手,哭得浑身乱颤。